手套戴两层,刷手刷好几遍。
下台之后,浑身冷汗。
其实我万万不愿意走上手术台。但是德高望重的老教授都上了,我哪有退缩的资格。
外科医生动手术割到手,是多么家常便饭的事情。
不管戴几层手套,削铁如泥的手术刀都能轻松划破。
面对HIV,面对多重耐药菌,根本没有绝对安全的防范措施。
就像去里面有食人鱼的池子里游泳一样。人品不够好就拜拜吧。
拿乙肝和结核这些经过妥善治疗可以终生存活的传染病和艾滋病比,或者拿抢救SARS患者牺牲的医护人员说事,甚至拿这种情况和飞行员坠机、司机出车祸比,不想解释。
在我迈入神圣医学殿堂的那一刻,我曾以希波克拉底之名宣誓。
我绝对愿意救治每一位病人。我一向认真对待经手的每一个患者。
但我同时希望自己的安全和健康得到100%的保证,起码不会因为工作受到损害,甚至是危及生命。
你们可以说我自私。
学医的投资巨大。
读了20年书,好不容易拿到博士,才开始独立行医生涯没多久,我承认我担不起这种手一滑就可能毁一生的风险。
父母并不是医生。他们的意见是,这世上总有刁民,你用不着吃他们的亏。碰到医闹或者其他威胁自己安危的事,大不了走人。你的命比他们精贵,我们不希望你受委屈。
我们主任更直接:有医闹打回去再说。你们今天能穿着白大褂站在这里,都是百里挑一好样的。千万不要让别人随意践踏自己的尊严。
再举个身边的例子。隔壁医院心外科,一次室壁瘤手术,我师兄被割了手。下台才发现HIV(+)。幸运的是两周后测出并未感染。
我至今忘不了那位师兄万念俱灰的样子,更无法想象这两周他是如何度过的。
当然,这对某些人来说只是动动嘴皮子,轻松攀上道德制高点。
站在道德制高点去批判别人,审视人性,本身就是最不道德的行为。
他们自己做不做得到并不重要,起码嘴巴上可以轻松做到。反正,你得做到。
求不要跟我说什么“政治正确”之流好吗。
那一份如同走钢丝的紧张和压迫,只有当你切开艾滋病人的身体,手中握着他们充满血液的内脏和金黄色的脂肪。
只有你拿着手术刀在他们身体内和自己指尖几个厘米的距离内游走,离断他们在搏动的血管。
只有你的手术衣慢慢被他们的血液浸润,直到皮肤能感到这一份湿润,连自己的呼吸都能听到的时候才会懂。
这种感觉只有经历过才会懂。
这就是生与死的距离。
我见过喷到无影灯上的动脉大出血,见过心脏骤停、恶性高热,但那一次的紧张感是其他任何一台手术都无法比拟的。
回答这个问题之前先想一想,如果你是医生,你的伴侣、你的父母是医生,你的子女是医生,你会怎么想。
你是否还是可以如此轻松地批判,如此理所当然地愤慨着让医生们去找“制度”讨公道,如此道貌岸然地咄咄逼人?
制度本来就是很扯淡的东西,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啊。
我只是个普通人。
从没敢想过名垂青史,造福世人。
阴错阳差,穿上了一袭白衣。
为了不辜负这一圣洁的名号,我努力地去高尚,却屡受打击。
医生终究都拥有一切人性的弱点。
就算这份工作再高尚,它也只是一份工作。
因为工作自我牺牲的例子是很多,他们是我们歌颂赞美的榜样。
或许我觉悟低。但是我认为没有任何一份工作值得我去拿健康甚至生命冒险。
因为我还爱着这个世界,我的家人朋友,我想好好过这一生。
我想,大多数人应该还是我这样的俗人。
医生在是医生之前,首先是人。
是父母的子女,儿女的父母,是爱人的另一半。
和你们无所差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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