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先秦儒学传世文献与出土文献中,存在着大量的引诗叙事。按照先秦儒学的演变顺序,它们存在着一种递进上升的趋势,其中《论语》引诗5条,简帛文献《五行》引诗6条、《缁衣》引诗23条,至《孟子》引诗37条,《荀子》引诗多达83条。从形式上看,这些引诗叙事并非独立存在的经典文献形态,而是融入先秦儒学的传世文献与出土文献之中;从义理上看,它们不是以纯粹概念的方式呈现义理,而是通过引用诗文展开和推论儒学观念。
从目前的哲学史与经学史研究来看,这些引诗叙事或因其义理方式不够“纯粹”,或因其文献形态不够“经典”,往往被一带而过,甚至被忽视乃至遗忘其思想价值。然而这些引诗叙事,并不是先秦儒学诸子随意而为的,不是可有可无的。引诗叙事发生于简帛书写材料非常贵重且占据主体的先秦时期,先秦儒学诸子在其思想世界中,如此频繁地、大量地引用诗文,若说他们随意而为,是不能令人信服的。那么,接下来的问题是,引诗叙事的大量出现,如何影响着先秦儒学的思想世界?与经典“儒学化”和儒学“经典化”进程有何关系?在先秦儒学的学派意识、思维进程、生成方式中有何作用?通过对这些问题的探讨,合理判定“诗”在先秦儒学中的地位与作用,有助于推进对先秦儒学经典叙事与话语体系的研究。
引诗叙事与先秦儒学的学派意识
先秦诸子创立时期,儒学只是其中之一,如何确立和支撑儒学的学派地位,成为先秦儒学尤其是孔子之后儒学诸子着重考虑的问题。从周人的“王官之学”中寻求儒学学派的经典支撑,成为先秦儒学诸子的首选。
在周人的“王官之学”中,“诗”与“书”“礼”“乐”同样,都获得了“文明的经典”地位,成为周人政治活动与话语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。随着春秋时代中晚期“礼坏乐崩”的加剧,“诗”的地位不仅没有下降,反而呈现逐步上升的趋势,从《左传》襄公、昭公年间引诗赋诗活动最为频繁可见一斑。与“礼”“乐”器物形态相比,“诗”是一种文本形态,其特点是简短方便、合辙押韵、意蕴无穷,便于教授和记忆,更易于大众化的传播与接受。“诗”与“书”虽然都是文本形态,但相比而言,“书”的语言更为抽象晦涩,“诰”“训”“誓”等话语方式更倾向于刚性和控制的力量形态,而“诗”则以真情实感、温文尔雅、委婉含蓄的话语方式呈现,更注重“审美的”“柔性的”力量形态。
在先秦儒学中出现大量引诗叙事,还有其学理上的依据。首先,先秦儒学确立自身的学派地位,需要“诗”这种经典力量的支撑。尽管其他先秦诸子及学派也存在引诗现象,但儒家引诗文献数量最多且呈现递进上升趋势,这与先秦时期诸子蜂起、百家争鸣的发展态势是同步的,这说明“诗”已经成为先秦儒学维护学派地位、取得思想话语权的一种重要路径。至战国晚期的荀子时代,引诗叙事不仅是荀子批评其他非儒家学派的经典依据,还成为批评儒学内部各种学派、维系儒学正统的经典力量。其次,先秦儒学在思想创造过程中,也需要“诗”这种经典力量的支撑。引诗叙事与先秦儒学其他叙事方式不同,是通过引用诗文的某篇某章某几句,激发诗文中的问题意识,阐发诗文的意义世界,诗文也由此融入先秦儒学的思想世界;诗文不再是周人的政治话语,引诗也不再是周人的政治活动,而是转换为先秦儒学的思想话语和思想活动,“诗”由周人“文明的经典”转换为先秦儒学“思想的经典”,此即“诗”这种经典“儒学化”的进路。最后,引诗叙事也推动了先秦儒学“经典化”的进程。在先秦儒学诗学传统中,“诗”不仅获得了“仁”的本质规定,而且引诗叙事触发了几乎先秦儒学所有的重要观念,《论语》中“诗”与“礼”、“诗”与“乐”、“诗”与“道”、“诗”与“孝”等,孔门后学简帛文献中“诗”与“慎独”、“诗”与“君道”等,《孟子》中“诗”与“仁”、“诗”与“孝”、“诗”与“仁政”、“诗”与“仁义”、“诗”与“民本”等,《荀子》中“诗”与“道”、“诗”与“儒”、“诗”与“君子”等。引诗叙事成为先秦儒学这一思想学派的经典规定性,成为支撑先秦儒学存续和传承的经典力量,“诗”确立了先秦儒学与众不同的哲学品位。
引诗叙事与先秦儒学的思维进程
纵观先秦儒学的引诗叙事,从引诗方式上大致可以分为四种,第一种是以“诗云(曰)”开头的方式,这种引诗方式在《论语》《郭店楚墓竹简·缁衣》《孟子》中较为普遍。第二种是以“诗曰(云)”开头,以“此之谓也”结尾的方式,这种方式在《荀子》中比较流行。第三种是引诗直接融入的方式,《郭店楚墓竹简·五行》中有2条采取这种引诗方式,“‘淑人君子,其仪一也。’能为一,然后能为君子,慎其独也”“‘瞻望弗及,泣涕如雨。’能差池其羽,然后能至哀,君子慎其独也”。第四种是以“此之谓也”结尾的方式,《郭店楚墓竹简·五行》中有3条采取这种引诗方式。第三种可以说是一种隐性的“诗云(曰)”引诗方式,第四种则是一种变相的“诗曰(云)”开头,“此之谓也”结尾的引诗方式。所以,先秦儒学的两种主要引诗方式,可分别以《孟子》与《荀子》为代表。
引诗叙事中不同的引诗方式,也体现出不同时期儒家学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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